“中午退潮,船搁浅了,我们找到了在普吉事故中遇难的最后一个同胞。冥冥之中,如有安排。”
打捞出最后一具普吉沉船同胞遗体后的第二天早晨,民间公益救援组织浙江公羊队总队长徐立*与我相约普吉镇一个菜市场的早点摊。几天来,他和队员都在这里吃广式早餐,还是习惯中国味道。提起之前几天的搜寻,他拿起的筷子一顿,眼神低垂,久久才续上话头。他向我讲述了自7月5日事故后,他们如何去搜寻那些令泪眼涟涟的父母、丈夫、妻子*牵梦萦的遇难者,如今终于可以“带同胞回家”。
7月11日,遇难者“头七”,下午在查龙码头,华人志愿者自发组织悼念。几乎同时,最后一具普吉沉船同胞遗体在皮皮岛被发现。(刘畅摄)
口述:徐立*记者:刘畅
7月7号上午,距离事发已经过去30多个小时,我们坐*舰来到沉船海域时,只有泰方的一艘打捞船在为潜水员做潜水的准备,浮在海面上的幸存者和遇难者,一天内就已被当地的救援人员带了回来,海面上干干净净。我们潜到水下,只有“凤凰号”的船体孤零零地立在海里,船翻时跌出的遗体和散落的遗物,若不是飘起来被捞走,已被海浪冲得不见踪影。真遗憾,我们来晚了。
但似乎也没有办法。我们7月6号一早才看到消息,当时正协助杭州消防局做消防演练。之前也想来泰北帮着救助溶洞里的小孩,看到这么多国人遇难,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之后,当即决定要来普吉岛帮忙,当晚就上了飞机。
我们去了是要协助寻找当时通报的50多名失踪游客,而海那么大,谁也不知道被冲走的游客会漂到哪里。但我们给自己定下目标,既然出了国,就无所谓民间,只代表中方的救援力量,必须找到每位同胞的遗体,让遇难者有尊严地“回家”。这个目标在接下来的一周,给我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压力。
所幸,自年汶川地震后,我创立的公羊队参与过各类灾难的救援,包括去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的海外救援,知道该怎么办。准备和调度工作从做出决定的一刻就开始了。海域救援首先要确定沉船位置,了解当时的洋流情况,测绘、分析洋流的走向,然后是实地的潜水打捞。从海南赶过去两位潜水员,而我带着海洋二所和水域救援专家等四名队员,拉着设备,从杭州辗转到普吉岛。
公羊队参与救援,左一为队长徐立*(图片来自公羊队)
我们赶到查龙码头时,在场的救援队员已经打捞出近20名遇难者的遗体。当天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本来,我想着沉船地点离码头不远,我们坐着一艘船直接到就好。但因为当时*舰已出海作业,先由快艇把我们拉到码头外的一艘运输舰上,到了事发海域附近,才又转到打捞船上。也就是那天天好,要是大风浪里,搬着上百公斤的设备在两艘*舰之间走,危险可想而知。
当天在舰上主要是勘察水文和地形,为之后几天制定搜救计划做准备。当时我想,上个*舰便如此周折,之后的困难一定小不了,事后证明,果不其然。
到达现场后,我们加入到整体的救援团队中,听从中泰两方的调度。现场有许多工作组,针对遇难者,分为遗体辨认和处置遗体两个组,还有负责接待遇难者家属的工作组,而我们属于救援组。我们每天早上六点出海,大约工作12个小时,天黑后回到岸上,在驻地等待大使馆告知第二天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再据此制定第二天的计划。
我当时想,我们带了先进雷达和潜水设备,得想方设法发挥它们的作用,绝不能成为给人家送水的。当时海面已被*方封锁,不能有私人船只进入,而我们的测绘装备,又不便在泰方的*舰上使用。通过大使馆的交涉,泰国*府才允许我们自己租船搜寻。当地的华人潜水公司帮忙,先把船借来,还有当地江苏商会捐款,凑够了油费。而那些华人潜水教练自愿成为志愿者,再加上从国内加派的四个深潜的队员,逐渐组成了20人左右的团队。
搜寻到最后一具遗体后,皮皮岛上的搜救队员们。(图片来自公羊队)
7号勘探完,我们与泰国海*、其他的搜救队一起,从“凤凰”号沉船内部打捞出8具遗体,当日仍有13人失联。8号我们决定要兵分两路,一个小组参与沉船附近的打捞工作,一个小组负责周边的搜寻。
沉船中,经过泰国海*和广州打捞局不断在船舱里面搜查,遇难人员已被确认出来,我们的潜水队员配合他们在40多米的深水里打捞。我不负责深潜,但我起初很担心队中潜水教练的心理状态,因为他们平时下潜,周围见到的可能是鱼,这一回头却可能漂来一具尸体。而在水深40多米的地方,能见度只有一米多,人呼一口气的耗氧量相当于陆地上的五口,氧气瓶里的氧气掉得非常快,一个人只能工作几分钟,一点儿操作上的错误都可能酿成灾难。所以,我们让有经验的队员提前讲解可能遇到的情况,要求潜水员高度集中精力,把注意力全放在搜救遗体的每个细节上,忽略其他的想法。
潜水员从那么深的地方上来,得在不同的深度停留,逐渐适应压力,回到水面上需要76分钟,他们就用接力的办法,把船舱中的遗体传上来。舱里的遗体有些穿了救生衣,有些没穿,已开始膨胀,有的遗体在水下时还完好无损,随着上浮时压力改变,血从七窍里流出来。
我从年开始参与救援,惨烈的情况见得多,能够在工作中保持冷静。首先想到的,是要确认身份。但对于我的队员,除了平时在训练时就会提醒,遇到打捞起来的遗体,我不会正面跟队员们说遇难者本身,而是尽量把情感和工作隔开,把尸体的变化当成自然现象来解释,比如,一段时间之后,尸体会膨胀、变色,告诉他们打捞上来遗体后,每一步要如何处置,把面对遇难者的时刻拆分成事务性工作的每一步。而遗体的处置有专门的小组负责,打捞回的遗体放在*舰上,运到*港,我们也不会与家属接触到,能专心工作。在那样紧张的环境里,救援时队员的状态都还行,但晚上回去后,会有队员表现得有些沉默。
图片来自公羊队
泰国海*在7月8日发现了船舱中的最后一具遗体。遗体几乎与驾驶室垂直,被压在船下的沙土里,露出一只脚。当时大家考虑挖一部分船下的沙子,把遇难者掏出来,但水下的受力环境复杂,不动下面的结构还好,如果动了沙土,在打捞的过程中船体晃动、倾斜,把潜水员压住,那就更麻烦了。7月9日时,泰方考虑把沉船打捞上来,然后再打捞尸体。我们便从国内运来水下机器人,帮助检测沉船周围的海洋环境,但海上风浪大作,而且打捞沉船不但涉及事故原因认定的问题,一旦船被拉起,搅动海底的沙子,海水浑浊,若水流再将遗体冲走,就不知所踪了。如今,遇难者的遗体还在水下。
而海中的遇难者遗体,留给搜救队的时间只有一周左右。因为遗体在两天左右会因为膨胀而上浮,再过两三天,皮脂脱落,浮力消失,会再次下沉,那时便难以再搜寻。沉船里打捞的同时,我们在更广阔的海域寻找飘走的尸体。但天公不作美,7月9日和10日,海上风浪大作,四五米高的浪就像事发当天一样,我们被颠得七荤八素,在船上吃不下饭,除了上船前吃些早饭,下了船才会吃东西。然而,截止7月10日上午时,虽然泰国救援人员在渔民帮助下又发现了两具遗体,但仍有4人失踪,时间越来越紧迫。
我们测绘洋流后发现,洋流自北向南流动,在沉船的珊瑚岛海域下游,有口袋形状的岛屿是洋流的收纳点,遗体最有可能漂到那里。于是,我们把目标锁定在45公里外的大小皮皮岛。
因为风浪大,原本安排我们7月11日再随*舰前去,但那样又会耽误半天,我们决定10号下午就上*舰,晚上在大皮皮岛连夜寻找。我定了5个搜寻点,而皮皮岛本身也是旅游的岛屿,当地人不愿我们寻找,我们仍靠当地华人帮忙寻找目击者,在可能的区域地毯式排查,但一无所获。
图片来自公羊队
当时,*舰停在皮皮岛的中部,之前的搜寻没有结果,第二天我们准备去南边的小皮皮岛,结果*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然而那时开始退潮,*舰搁浅了。舰上的泰国海*很不好意思,让我们坐在船舱里,他们呼叫来另一艘*舰,想用大绳子把搁浅的*舰拉出来。结果,另一艘也搁浅了。海*呼叫来第三艘体量更大的炮舰,又根本不能到近海来,只能停在外海遥遥相望。那时,只有最后一名遇难者没有找到了。
一筹莫展的时候,舰上的人透过望远镜发现有尸体起起伏伏,但海上颠簸很大,尸体的影子若隐若现,我们和海*去附近海域寻找。等到下午3点多,退去的潮水慢慢重新涨起来,遗体出现在了搁浅的*舰旁边。他自己漂到了我们面前。
所有人都看到了,全部赶过去。遗体腐烂严重,而之前刚刚在皮皮岛发现了两名落水的当地渔民,还不敢确认身份,直到在死者兜里发现了多块钱人民币和晕船药,我们才敢确认。
最后发现的遗体身上的人民币,沉船遇难者的身份由此基本确认。(图片来自公羊队)
大海捞针,哪里去找?竟然真的让我们找着了。我当时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流,我觉得船不是搁浅,我们本不会再回去,是被硬留下来的,一定是同胞在呼唤我们,让我们带他走。因为风浪和搁浅,回到舰上很困难,我们轮流抬着他上了船,晚上才回到码头。我们在最后的窗口期,找到了最后一具遇难同胞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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