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两名潜水员在河北潘家口水库遭遇事故身亡，从水库大坝去事故发生地要乘十几分钟快艇。
图文│李华良
编辑│王怡波
“没想到捡一个垃圾，捡出了这么多麻烦！”9月25日下午，河北承德宽城县潘家口水库内西卜子村，戴着一顶破草帽的于志刚（化名）站在自家院门前的小码头上，边抽旱烟袋边抱怨。
最近几天，宽城县警方、迁西县警方几次登门了解情况，并在家里找寻电鱼设备，儿子于强（化名）还被叫到当地派出所做了四五个小时笔录，警方翻来覆去问几个问题：什么时候、在哪里捡到的象拔？当时现场什么情况？有没有电鱼？
◇于强的父亲回忆儿子捡到象拔的经过。
人命
一切源自一个“垃圾”。
那天，于强和姐夫驾着自家一条小船去打鱼，“他们下网打鱼，半路看到水面飘着一个橙红色的充气东西，以为是个游泳用的东西，随手捡起来想拿回来给孩子玩。”
于强捡到的东西可不是垃圾，也不是救生圈之类的用于游泳的物品，而是潜水员使用的专业物品——象拔，一个约一米长的橙色浮标，在潜水员即将出水的时候放出来，提醒过往船只注意避让。
警方之所以三番五次来找于强询问调查，是因为这只象拔关系着两条人命：9月6日，在潘家口水库中心位置喜峰口水下长城潜水点，属于全球非盈利潜水组织GUE的徐海燕和孙昊结伴潜水后失踪，9月19日，徐海燕和孙昊的遗体打捞出水并送到了迁西县殡仪馆。随后，迁西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法医介入，对遗体进行初步勘查。9月25日，有迁西县知情人士称，有从北京来的更知名的法医介入调查，尸检初步结果已出，但尚未公布。
迁西县殡仪馆人员称，两个遇难潜水员的尸体一直保存在馆内，警方人员来过数次。
◇水库周边村民手机里的遇难潜水员孙昊照片。
于强一家被卷入此事，警方多次登门调查，除了询问捡到象拔的经过，也搜寻于强电鱼的设备，有媒体报道和舆论也将潜水员发生意外的原因指向了非法电鱼船。于强及家人均否认了电鱼，家里也没有电鱼的设备，“电鱼是非法的，我们平时就是用渔网打鱼，从不电鱼。”
他们逐渐从新闻报道中得知了潜水员遇难事件的来龙去脉。
39岁的徐海燕和34岁的孙昊均通过了以训练严谨和淘汰率高著称的GUE的专业认证，被圈内视作“顶尖潜水员”，根据计划，在那次非官方的水下测绘活动中，他们要对淹没在水底的长城进行测绘，并拍摄照片和视频。项目结束后，GUE将无偿公开测绘的水文地质图供后来人使用。今年4月，这个团队还对广东省绿窟潭水下洞穴进行探索和地图绘制。
潘家口水库一半在河北唐山迁西县，一半在承德宽城县，是“引滦入津”的重要工程之一。最大面积达72平方公里、最深处80米，而且以水下长城闻名，也是潜水圈内有名的潜水地点。
9月4日GUE团队到达潘家口水库；9月6日12时20分，团队一行4人入水，徐海燕、孙昊是其中一组；9月6日15点左右，徐海燕一组未回到岸边，队友海*未找到他们的象拔；9月7日，GUE正式对外公布，徐海燕、孙昊失踪，并在水域和陆地展开救援；9月12日，由方励带领的技术团队抵达潘家口水库，方励是辽宁大连”5.7"空难黑匣子成功打捞者；9月17日17点10分，遥控机器人在水下62米处发现三个减压瓶及一位潜水员的图像；9月19日12时10分，徐海燕遗体被打捞上岸并送往殡仪馆。9月19日17时30分，孙昊遗体已被打捞上岸并送往殡仪馆。
◇岸边向前大概二三百米位置，就是潜水员发生意外的地点。
象拔
事故发生后，潜水员遇难的原因引发多种推测，有渔网缠绕、电鱼船电击等说法。
据新京报报道，参与现场救援的方励表示，两位遇难者的遗体距离很近，“他们都受过专业训练，应该是有什么外力导致他们呼吸器脱落”。而一位曾参与此次搜救的资深潜水员认为，对于网传两位潜水员被渔民放电打鱼电死一说可能性不大。
“有可能是当时有过往渔船，没看到水下潜水员放出的象拔，把人带走，导致水下失控。”据他了解，一名潜水员事发当天在水面上放出象拔。“这至少意味着潜水员准备上升，且距水面约五六米。”
象拔是长度约一米的充气浮标，潜水员携带在身上时是扁的，当潜水员准备上升到水面时会放出象拔，提醒过往船只水下有潜水者，注意避让；当潜水员遇到被急流冲走等紧急情况，象拔可以让施救者在很远的地方看到自己。
据新京报的报道，方励称，事后家属在当地村民家中发现失踪潜水员的象拔，并拍下了照片。另有潜水队员说，他们曾经看到过一个象拔起来，然后不见了。还有媒体报道说，事发时曾有人看到事发现场有船只经过，因此怀疑是电鱼船将即将出水的潜水员电晕导致事故发生。
专业人士“刀哥”介绍，象拔不用时，被潜水员卷起收在潜水衣口袋里，不会自主上浮或者从潜水员身上脱落。当潜水即将结束时，潜水员会把象拔取出，充气。象拔会变成一根充气棒，并上浮至水面，有提醒船只、标记位置和提供浮力的作用。
对于非专业人士，“象拔”则十分陌生。捡走“垃圾”的于强，在此次事件之前，完全不认识象拔。
那几天他和姐夫回父母家住，闲着没事就驾着家里那条宽1.4米、长6米的小渔船去打鱼，“船特别小，吃水也就10多公分，速度也很慢。”
以前，于强和父亲于志刚在水库里网箱养鱼，从去年开始水库开始清理网箱，渔民只能靠下网打鱼，但打鱼的收成跟养鱼相比少太多。
由于水库禁止养鱼，于强就带孩子到水库外居住，陪孩子上学，同时琢磨其他的生意，因此平时在水库老家里住的只有父母，他只是偶尔回家看看。
对于从小在水库长大的于强来说，打鱼是跟走路、睡觉一样的基本技能，不过上午打的两网收获不大，才几十斤。下午他继续和姐夫下网，船开到水下长城附近的位置，大概距离天水小筑农家院一两百米。
于强说，那时大概下午三点多，视野很好，附近有渔船、接送游客的快艇及稍大的游船经过，忽然他发现水面有个橙色的漂浮物，横在水面，“水库里经常能捡到一下东西，比如救生衣、篮球、衣服等等，所以我以为是个游泳用的物品，随后就捡起来了。”
于强捡起漂浮物的时候，并未细看上面是否有标志，下面还连着四五米长的绳子，绳子末端是一个圆环状的“线轴”，大部分绳子还缠绕在线轴里。“我当时就是随手捡起来的，也没细看，觉得能给孩子当个玩具。”
于强说，那时，船缓慢行驶，他没看到现场水面以及水下有任何人，他又向天水小筑农家院行驶了一段距离，遇到上也在驾船打鱼的邻居老徐，“我们就把船凑在一起，聊天抽烟，大概聊了半个多小时。”于强说，在那个时间，他没有看到现场有任何人，比如潜水的后勤人员、观察人员，“如果有人，我肯定能看到，他们也能看到我捡那个东西。”
聊完天后，于强继续打了一会儿鱼，然后回家。回家以后，他就把那个“象拔”扔到了房子窗户下面。过了大概五六天，有六七个人乘船来家里问有没有捡到象拔，于强告诉他们捡到象拔的大概位置，他们把象拔拿走。
后来，媒体报道称，有救援人员说，看到他家里的船的照片认出了是“电鱼船”，还说“一开始渔民不承认自己有象拔，结果在他的厨房里看到了。”
于强认为，这与事实不符，“我们家就没有电鱼设备，从来没电过鱼，他怎么就能判断是电鱼船？那个象拔也从没有放到厨房，一直就扔在房子墙根下边，都没人注意。”
事后，于强接受了宽城、迁西两地警方和渔*等部门的调查，只是询问、做笔录，没有限制他人身自由。接受调查后，他离开水库的老家，到外地去办事。
◇遇难潜水员发生事故前所住农家院，墙壁上有北京潜伴俱乐部的宣传图画。
电鱼
在操作失误、渔网缠绕、电鱼船电击、船只撞击等可能原因中，更多推测者倾向于电鱼船电击，并有网友称该水域常有人电鱼。
9月18日，微博实名认证为中渔协原生水生物及水域生态专委会野外项目组委员的
cnWATERS称，“‘海*（GUE国内潜水教练）耳朵出血了，依然坚持下水排查疑似点。他看到水底有很多死鱼，它们都保持死去的形状，没有腐烂，灯光一照过去，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斑块。’这显然是电鱼船作业留下的惨状！”cnWATERS称，电击说很合理地解释了两位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为何会同时出事，也解释了为什么工作水深只有30米左右的潜水员遗体会被发现在远离工作水域的62米深处，他们极有可能是在小深度做减压停留时被电击失去知觉，继而以接近中性浮力的负浮力缓慢下沉，被水流带去深渊。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cnWATERS也表示，具体的事故原因“需要尸检才能知道”。但笔者走访发现，渔民认为电死人可能性很小。
潘家口水库的渔民、岸边农家乐经营者均表示，水库确实有电鱼的船，在潜水员出事前很长时间内都存在电鱼现象，“水库周边有几十个村子，有无数条路可以下到水里，不知道这些电鱼的人是哪里的人。”当地渔民说。
在水库岸边经营“腾亿山庄”的刘女士介绍，有时候能看到电鱼船出没，跟渔船不一样，上面有人拿着杆子电鱼，“这是水库明令禁止的，他们把大鱼小鱼都捞走，破坏环境。”
唐山市迁西县公家峪村就位于潘家口水库大坝外，上世纪70年代水库修建好以后，村子从水库搬迁到几公里之外的现址，属于“水库移民”，他们失去了原来的大片农田，现在村民大多外出打工，另一部分靠在水库打鱼、旅游接待为生。
村内有不少村民在水库有渔船和汽艇，经营接送游客到喜峰口水下长城游览的业务，也有游客租赁他们的渔船去下网打鱼。最近一段时间，两名潜水员遇难的事件也是他们议论的热门话题，他们普遍认为，电鱼船电死潜水员的可能性很小。
每天在水库里下网打鱼的村民说，确实见过电鱼的船，但不知道是哪个村里的人，“电鱼的都是小船，沿着岸边，人多的地方也不去，毕竟是非法的，大多时候是傍晚或晚上出没。”
下网打鱼的渔民瞧不起电鱼的人，“电鱼只能小打小闹，打一些小鱼，水库深达几十米、上百米，电鱼的船打不着大鱼，打小鱼就破坏了生态平衡。”而渔民们用的渔网网眼比较大，打上来的鱼都在三四斤以上，这样能保持生态平衡。
渔民认为，电鱼的电力也就是到水下四五米，即便是四五块电瓶，用上增压器，要想电到水下五六十米也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么大电力，应该有10斤以上的大鱼飘上来。”一名长期的水库收购活鱼的鱼贩说。
每天在水库开汽艇接送游客的老刘说，两名潜水员出事的地方距离水下长城不远，每天常有汽艇、游船通过，而且潘家口水库潜水有10多年历史，周边渔民、农家乐经营人员都知道潜水地点，电鱼的人也知道，“电鱼的人都躲着人多的地方，主要在水库边缘较浅的地方，潜水地点属于水库中心，平时过往汽艇多，电鱼的人一般不去。”
◇常在水面驾船的村民介绍，这一带游客多、船多，电鱼船不会到这里活动。
另外，9月初正是当地收栗子的时候，迁西、宽城、遵化等周边是板栗的种植区，在9月初很多人都忙着去打栗子，“那些天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栗子，应该没时间电鱼啊。”
虽然很多渔民都认为电鱼电死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潘家口水库周边确实发生过电死人的事。就在8月4日，距离水库大约三公里远的*石哨村民李计伍电鱼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而死亡。
9月22日，李计伍的妻子姚彩凤向笔者回忆，以前，8月4日，李计伍借了别人的电鱼设备，去水库外围的河里电鱼，结果电到了自己而丢了性命。
李计伍当时带着小儿子和外甥一起去电鱼。小儿子回忆，出事原因是“碰到了网子”。当时父亲拿着电鱼的网子碰到了自己，大叫一声从船上跌进了水里，外甥和儿子急忙抢救，但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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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编辑
张艾华吴曙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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