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月9日,清晨,我看见加拿大人进入我的房间。我正等着他登门拜访呢。只见他一脸不高兴。
“怎么说,先生?”他问我。
“嘿,尼德,昨天很不凑巧啊。”
“就是嘛!我们刚刚要离船逃跑,该死的船长就把船停下不走了。”
“是的,尼德,他去他的银行办事了。”
“他的银行!”
“或者说是他的银行大行宫吧。我说的大行宫就是指大海,他把财富寄存在大海里,比放在一个国家的国库里更安全。”
于是,我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件告诉了加拿大人,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千万不要离开尼摩船长,但又不好道破我的良苦用心;可我的一番话却节外生枝,产生了另外的副作用,尼德为未能亲自到维哥湾战场走一遭而深表遗憾。
“说到底,事情并没有一了百了。只是打空一鱼叉罢了。下次一定会成功,如有可能,今晚就……”
“鹦鹉螺号的航向怎样?”我问。
“我不知道,”尼德答道。
“那好吧!中午,我们看看方位。”
加拿大人回到贡协议身边。我穿好衣服,便来到大厅。罗盘指针叫人放心不下。鹦鹉螺号正朝西南偏南方向行驶。我们是背离欧洲航行的。
我有些不耐烦,等着地图标上现在的方位。十一时三十分许,储水罐排空,我们的船浮出水面。我急忙登上平台。尼德·兰却捷足先登了。
已经看不到大陆的影子了。眼前只有茫茫大海。几片风帆在天边招摇,这些船只也许是去圣罗克角等待顺风,以便绕过好望角。天阴云涌,就要起风了。
尼德怒气未消,恨不能望穿云遮雾障的天际。他多么希望云雾后面就是盼望已久的大片陆地。
中午,太阳出来打了个照面。大副抓住短暂放晴的时机测量太阳的高度。不久,大海更加汹涌澎湃,我们只好走下平台,盖板又关上了。
过了一小时,我去查看航海图,只见鹦鹉螺号标位在西经十六度十七分,北纬三十三度二十二分,离最近的海岸一百五十公里。想逃跑根本没门,可想而知,我把情况告诉加拿大人后,他是何等的生气。
对我来说,我并没有大事落空的懊丧。我反觉得如释重负,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从事我的日常工作。
夜间十一时许,尼摩船长意外来造访我。他言词恳切,问我昨天一夜没睡是不是累着了。我说累不了。
“那好,阿罗纳克斯先生,我建议您做一次奇妙的漫游。”
“您请讲,船长。”
“您只是在白天、在阳光下游览过海底。您是否有意在黑夜去观光一下海底世界呢?”
“当然愿意。”
“这次漫游很累人,我可有言在先。要走很长时间,还要爬一座山。路也不很好走。”
“听您这么一说,船长,反倒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我准备跟您走。”
“那就来吧,教授先生,我们去穿潜水服。”
来到衣帽间,我才发现,这次游览活动,我的同伴和船上人员没有任何人陪同前往嘛。尼摩船长居然没有提议我带上尼德和贡协议。
很快,我们穿戴好行头。有人帮我们把充满空气的呼吸器披挂在背上,但没有准备电灯。我向船长提出了这个问题。
“电灯对我们没有用。”他答道。
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我已不能重提此事,因为船长的脑袋已戴上了金属头盔。我穿戴好后,只觉得有人往我手里递一根包铁的棍子,按照老办法,经过几分钟操作后,我们便踩到了大西洋海底,水深三百米。
快到半夜了。海水黑咕隆咚,但尼摩船长给我指出远处一点惨淡的红光,只见它闪闪烁烁,离鹦鹉螺号两海里远。这是什么火光?是什么物质在发光?为什么而且怎么样在海水里自燃?我都说不上来。但不管怎样,它在为我们照明,光线的确很模糊,但让我很快适应了这特殊的黑幕,我明白了,在这种条件下,伦可夫灯派不上用场。
尼摩船长和我,我们紧挨着,直朝闪光处走去。平坦的海底不知不觉在往上升。我们拄着手杖,跨着大步向前进,但总的来说,进展很缓慢,因为我们经常必须在海藻和泥石混杂的泥泞中跋涉。
走着走着,我听到头上有哔哔剥剥的响声。这声响有时变得厉害了,噼里啪啦持续闹了好一阵子。我很快明白了原因。原来这是雨水猛落海面发出的声音。身临其境,我居然有被雨水淋湿的感觉!在水中被水淋!冒出这种怪念头,我禁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说穿了,披挂着这厚厚的潜水服,根本感觉不到是在水里,还以为是在大气层中,只不过空气密度比地面上更浓些,如此而已。
走了半个小时,地面石头越来越多。水母、小甲壳动物、海鳃等发出微弱的磷光,为海底提供黯淡的照明。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堆堆石头上长满千百万植形动物和杂乱的海藻。踩在粘糊糊的海藻地毯上,我感到脚老在打滑,如果没有铁皮手杖的帮助,我恐怕早跌了好几跤了。回头看看,鹦鹉螺号探照灯的白光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黯淡。
我刚才提到的海底石阵,排列得很有章法,我对此大惑不解。我还发现有巨大的长沟,直往暗处延伸,长度难以估量。还冒出了一些别的怪异情况,弄得我也莫名其妙。我似乎觉得,我沉重如铅的靴底好像踩在一片骸骨上,发出干脆的喀喇喇的断裂声。那么,我涉足的这片海底大平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想请教尼摩船长,虽然他可以用手势语同跟随他来海底漫游的伙伴们交谈,可我对手语却一窍不通。
不过,引导我们前进的黯淡红光越来越火旺,把远海照得一片通红。在水下竟然出现这种光源,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是一种放电现象?我面对的自然现象,难道世界学者们仍然一无所知?我甚至突发奇想,会不会有人工参与了烧火堆活动?是不是有人在点火煽风?在这深层海底,我有没有可能遇见尼摩船长的同伴和朋友?他们跟船长一样,以特立独行的方式生活,而尼摩船长此次是专程来拜访他们的。我有没有可能在那里发现一片流亡者的殖民地?他们早已厌倦了陆地上的苦难,却在大洋深处寻找并找到了独立自主。这些荒唐的奇思怪想,本来是不可理喻的,可却在我脑海里久久纠缠,不断兴风作浪,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再加上眼前层出不穷的海底奇观,令我兴奋不已,即使我真的遇见一座尼摩船长梦寐以求的海底城市,恐怕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了吧。
我们的前路被照得愈来愈明亮了。白色的光芒发自一座高八百英尺的山峰。但我看到的只不过是海水折射过的反光。而光源,那莫名其妙的发光体,却是在背面的山坡上。
在大西洋底阡陌纵横的石阵迷宫当中,尼摩船长勇往直前。他熟悉这条阴暗的道路。他肯定常来常往,因此不会迷路。我紧随其后,坚信不疑。我仿佛觉得,他好像海底的神灵,在我前面带路,我崇敬他那高大的形象,只见他那崇高的黑色身影清晰地映照在海天明亮的背景上。
凌晨一点钟,我们来到山脚下前沿坡地。但要爬上山坡,还得冒险走崎岖不平的小路,穿过一大片矮树林。
是啊!这是一片枯树林,没有树叶,没有树液,树木在海水的作用下通通矿化了,只见几棵高大的松树彼此分散地屹立其间。这简直是依然挺立的煤矿树,树根扎在塌陷的地面上,枝条则像精细的剪纸,在海水“天花板”上清晰地显印出来。触景生情,犹见哈次山〔〕山坡森林,只是这里森林已沉沦海底。小路上布满海藻和黑角藻,分明是横行霸道的甲壳动物世界。我跋涉前进,爬过巉岩,跨过横躺的树干,扯断纠缠在两树之间招摇的海藻,吓跑在树丛间逍遥穿梭的游鱼。我东张西望,根本不感到劳累。我跟着向导走,他不知疲倦,我也不知疲倦。
〔〕哈次山,德国中部山林风景区,草木繁茂,风光秀丽。
多么奇妙的景观!如何下笔才好呢?怎样描绘水下森林和石阵的景象?只见下部阴森可怖,青面獠牙,而上部则姹紫嫣红,鲜艳如染,在海水的折射下更显光鲜亮丽。我们攀缘石堆,大片石块顿时坍塌,发出泥石流般的沉闷响声。左右两边是深陷的阴森长廊,看不见哪儿是尽头。这里却豁然开朗,是一片林中开阔地,似乎经过人工的整理,我不时提醒自己,说不定这个地区的海底居民会突然在我面前冒出来呢。
可是,尼摩船长老是往上走。我不甘落后。我放开胆子跟着他前进。手中的拐棍功不可没。在临渊陡壁凿空的羊肠小道上,一失足将铸成千古恨,但我稳步前进,并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有时,我从一条地缝上跨越而过,裂缝深不见底,若是在大陆冰川地带,我很可能就后退了;有时,我行走在横跨深渊的独木桥上,树干摇摇欲坠,可我只顾欣赏当地原始的自然美景,脚下的危险根本无暇一看。那儿,巉岩屹立,悬崖峭壁往嶙峋的石根倾斜,公然藐视平衡的定律。在圆鼓如膝的岩石间,长着一簇高树,仿佛一束高压喷泉,水柱彼此照应扶持。继而是几座天然塔楼,几道宽阔陡峭的石壁,巧夺天工,活像两座堡垒之间的护墙。塔楼和护墙的倾斜度很大,如果在陆上,早就超过了万有引力允许的角度。
我如今身临其境,亲自感受到水陆行走之间的差别,尽管我现在身穿沉重的潜水服,头戴铜盔,脚蹬金属靴,但由于身处高密度的水中,我攀岩走坡,可以像山羊或岩羊一样轻松自如!
说起我这次海底游览活动,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有些事物看似子虚乌有,而实际上却千真万确存在,不容置疑,我就是似无实有事件的历史见证人。我不是在做梦。我亲眼见到了,我亲身体验到了!
第二部第九章 沉沦的陆地·二离开鹦鹉螺号已经两小时了,我们已翻越过山林地带,在我们头顶一百英尺高处,巍然屹立着一座陡峭的山峰,背后山坡火光熠熠,山峰投影清晰可鉴。石化灌木丛东倒西歪,迂回爬坡,蜿蜒伸展着。我们的脚步所到之处,鱼群如高树上的惊弓之鸟一哄而起。巉岩千疮百孔,坑坑洼洼,有的是深不见底的孔穴,有的是神秘莫测的洞窟,我们无法进入,但却听到洞内有怪异乱动的声响。我猛然发现有一根状似天线的巨大触须拦住了去路,或者听到黑洞中钳爪收拢时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便会心惊肉跳,热血回涌!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却有千千万万闪光的亮点。原来这是窝藏在洞窟中大型甲壳动物的眼睛,只见巨大的龙虾像持戟的卫兵一样趾高气扬,张须舞爪,发出刀枪剑戟击撞的声响;还有大得出奇的海螃蟹,犹如一门门支好的大炮准备发威;还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章鱼,它们正张扬着触手,活像一窝活蛇在来回蠕动。
这个非常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居然对它一无所知。这些节肢动物应当如何分类归目?岩石似乎成了它们护身的第二道甲壳。大自然从什么地方发现它们具有植物性状的秘密?难道千百年来,它们就这样潜伏在大洋底层存活下来的吗?
但我不能停下脚步。尼摩船长早已和这些可怕的动物厮混熟了,对它们并不留意。我们来到了第一层高原,眼前别有一番奇异景象令我着迷。那里有残垣断壁,往昔的风光犹存,人工痕迹明显,说明不是造物主所为。在大片的乱石岗中,城堡和寺庙的轮廓依稀可辨,只是上面长满花枝招展的植形动物,披着厚厚实实的植物外套,这层密密麻麻的外套不是常青藤交织而成,而是海藻和墨角藻繁衍蔓延所致。
由于地壳的激烈运动,沉沦海底的地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是谁把这些岩石和石块堆砌成史前石棚或石桌坟模样?我现在身处何地?尼摩船长心血来潮,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我真想问个明白。但我无法提问,只好拦住他。我抓住他的胳膊。但他只摇了摇头,指了指最后一座山峰,仿佛对我说:
“走吧!还得走!一直走!”
我鼓足最后一股冲劲,跟了上去,只用几分钟,我登上了雄视整座巉岩的十几米高峰。
我看了看来路这一侧。山高出平原不过只有七百至八百英尺;但朝背面一看,高岗到大西洋海底的高度则是那一边的两倍。我极目远眺,强光激荡的大片水域尽收眼底。千真万确,这是一座火山。在离顶峰五十英尺的山坡上,一个大火山口正在喷发熔浆,熔岩夹杂着石块势如暴雨,熔岩汇成火红的瀑布流入海里。火山位置如此,其状如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山下的高原,照亮了遥远的海天线。
我说过,海底火山喷出来的是熔岩,而不是火焰。火焰燃烧需要空气中的氧气,在水中,火焰烧不起来。但熔浆流动本身就有白热化的可能,可以达到白炽效果,强制对海水进行加热,一接触海水立即让它汽化。熔浆洪流把冒出来的各种气体带走,一直流到山脚下,犹如维苏威火山的熔浆奔向托雷-德尔格雷科〔2〕。
〔2〕托雷-德尔格雷科,意大利海滨城市,位于维苏威火山西南,濒临那不勒斯湾。
果然,就在那儿,就在我眼皮底下,居然出现了一座毁坏的城市,屋顶塌落,寺庙毁损,穹拱四分五裂,支柱东倒西歪,托斯卡纳建筑〔3〕风骨凛然犹存;再往远看,可见几段高大引水渠的遗迹;这边是一座古卫城的坚实高岗,颇有浮动的帕特农神庙的风采;那边是码头遗址,好像是古代一座海港,往昔沿岸曾商船如云,战舰林列,现在已海去人空了;再往更远处看,可见几条倒塌了的长墙,几条荒废了的大街,简直像沉沦海底的整座庞贝古城〔4〕,尼摩船长居然让它在我眼前复活了!
〔3〕托斯卡纳建筑是文艺复兴时期托斯卡纳地区传统建筑艺术的传承和发展,也是意大利建筑艺术的精华,极具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美。
〔4〕庞贝古城位于意大利南部海滨城市那不勒斯附近。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全城被火山灰湮没,造成数千人死亡。年,庞贝古城的发掘工程开始启动,至今还有四分之一古迹尚未出土。
我在哪里?我身处何方?我无论如何要知道我的下落,我要说话,我真想摘掉禁锢我脑袋的铜头盔。
但尼摩船长向我走来,打了个手势阻止我乱动。然后,他捡起一块白垩石,朝一块黑色岩石走去,只题了一个词:
大西洋岛〔5〕
〔5〕大西洋岛,西方古代传说中的海岛,一译“亚特兰蒂斯”。岛上风光绮丽,物产丰富,文明昌盛。多年前忽被海浪吞没,从此杳无踪影,后人只能在公元前7世纪戈麦尔和公元前3、4世纪柏拉图等人的著作中读到相关记载。
我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原来大西洋岛就是泰奥彭波斯〔6〕所说的古梅罗皮德,就是柏拉图〔7〕所记载的大西洋岛,奥利金〔8〕、波菲利〔9〕、扬布里克〔0〕、昂维尔〔〕、马尔特-布戎〔2〕、洪堡〔3〕等否认这片陆地的存在,认为大西洋岛消失之说纯属神话传奇,不足为凭;而波塞多尼奥斯〔4〕、普林尼、安米阿努斯—马西利纳斯〔5〕、德尔图良〔6〕、恩格尔、谢乐〔7〕、图尔纳福尔〔8〕、布丰〔9〕、阿韦扎克〔20〕却肯定这片大陆曾存在过,现在这片沉沦的大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上面分明带着灾难遗留的确凿证据!显然,这个沉沦的地区不在欧洲,也不在亚洲或利比亚,它在海格立斯擎天柱〔2〕以外,那里曾经居住过强悍的大西洋民族,古希腊最早发动的几次战争就是跟他们打的!
〔6〕泰奥彭波斯,公元前4世纪希腊演说家和历史学家。
〔7〕柏拉图(前—前),古希腊哲学家。著有《理想国》、《法律篇》、《智者篇》等。
〔8〕奥利金(约85—约),基督教希腊教父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著有《论原理》、《驳塞尔索》等。
〔9〕波菲利(—约),古罗马哲学家,编撰有《九章集》和《范畴篇导论》等。
〔0〕扬布里克(—),新柏拉图派哲学家。
〔〕昂维尔(—),法国地理学家。
〔2〕马尔特-布戎(—),法国记者和地理学家。
〔3〕洪堡(—),德国自然科学家和自然地理学家。著有《宇宙》5卷、《新大陆热带旅行记》30卷等。
〔4〕波塞多尼奥斯(约前35—前50),古代历史学家和哲学家。
〔5〕安米阿努斯-马西利纳斯(约—40),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3卷。
〔6〕德尔图良(约60—约),古代基督教神学家。著有《护教篇》、《论灵*》等。
〔7〕谢乐(85—),法国批评家。
〔8〕图尔纳福尔(—),法国植物学家和医生。
〔9〕布丰(—),法国生物学家和作家。
〔20〕阿韦扎克(—),法国历史地理学家。
〔2〕海格立斯擎天柱,指耸立在直布罗陀海峡两岸的悬崖峭壁。古地中海人认为,直布罗陀擎天柱是天之西尽头的标志。传说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海格立斯(一译赫拉克勒斯,即罗马神话中的英雄赫丘利),经地中海驶向阴间执行一项危险使命时,在直布罗陀和它对面摩洛哥的海岬上竖立了这两根柱子。
柏拉图自己就是把英雄时代的丰功伟绩写进自己著作的历史学家。他与狄美和克里提亚斯的对话录可以说是受到诗人和法学家梭伦〔22〕的启发而写就的。
〔22〕梭伦(约前—约前),古雅典*治改革家和诗人,古希腊七贤人之一。
一天,梭伦同古埃及塞斯城几位老圣贤进行交谈,此城已有八百年历史了,寺庙圣墙上镌刻的年表足资证明。其中一位智叟讲述了另外一座古城的故事,其历史比塞斯城悠久上千年。它是雅典最早的城邦,已有九万岁高龄,但由于受到大西洋人的入侵,城市遭到部分毁坏。他说,大西洋人占据一块辽阔的大陆,面积超过非洲和亚洲的总和,从北纬十二度一直延伸到北纬四十度。他们的势力甚至扩展到埃及。他们还想把势力扩大到希腊,但由于遭到希腊人不屈不挠的顽强抵抗,不得不退缩回去。光阴荏苒,几个世纪又过去了。忽然大难临头,洪水肆虐,地动山摇。仅仅在一天一夜之间,大西洋岛就不明下落了,但几座最高的山峰如马德拉、亚速尔、加那利、佛得角群岛依然露出水面。
尼摩船长的即兴题字令我浮想联翩,激起我对上述历史的回顾。命运就是这样离奇古怪,*使神差,我的脚居然踩在这片沉沦大陆的一座山头上!我居然亲手触摸着沉沦在十万年前与地质时代同期的废墟!我涉足之深远,竟然是人类始祖走过的地方!我脚下笨重的金属靴底,居然把神话时代的动物骨骼踩得吱嘎乱响,周围已经矿化的树木,曾经为这些动物布下多少阴凉。
啊!为什么不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多么想走下这陡峭的山坡,踏遍这广袤的大地,毫无疑问,这片陆地曾把非洲和美洲连在一起,我还想参观参观诺亚大洪水之前的诸多大城邦呢。喏,在我眼下,好战的马基摩斯城和虔诚的优西贝斯城也许就安卧在那里,城中巨人居住了好几个世纪,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有足够的力量来堆砌这些大石块,这些工程至今还在抵御着海水的侵蚀。也许有那么一天,火山再度爆发,重新把沉沦的废墟拱出水面!早就有人提醒注意,大西洋这一带有众多海底火山,许多船只从翻腾胡闹的海面上经过时,都有不寻常的震感。有的船还听到沉闷的隆隆响声,说明火山内部明争暗斗激烈;另一些船只还收到喷出海面的火山灰。整个这片土地一直延伸到赤道,深层熔浆生性好动,仍然在惹是生非。谁又知道,在遥远的将来,由于火山的不断爆发,山顶熔浆和灰烬层层积累,会不会有一天冒出大西洋海面呢!
正当我想入非非,正当我极力把眼前壮观的细节通通装进脑海时,尼摩船长却双肘支在一道长满苔藓的石碑上,凝神深思,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默默无言的雕像。他是不是在想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历代前辈,是否想向他们讨教人类命运的天机?这个怪人不想过现代生活,是不是经常来这个地方重温历史,向往古人的生活?我多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便为他分忧解惑,成为他的知音!
我们在这个地方足足呆了一个小时,默默地观赏着火山喷发时海底高原的壮丽景色,熔浆溅喷不时有密集的惊心动魄之举。地球内部沸腾翻滚迅速导致山体颤动。深海沉闷的声响经过海水的传播和放大,形成排山倒海般的隆隆回响。
此时此刻,月亮一度穿越海水露了面,把朦胧的月光洒在沉沦的陆地上。一缕惨淡的月光竟然能产生妙不可言的效果。船长站起身来,最后对辽阔的平原看了一眼,然后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他走。
我们迅速地下了山。走过那片矿化了的森林,我一眼就看见鹦鹉螺号的探照灯像明星在闪耀。船长径直朝灯光走去。我们回到船上时,海面上刚刚染上第一缕鱼肚白的晨曦。
第二部第十章 海底煤矿·一第二天,2月20日,我醒得很晚。一夜的劳累让我睡得死死的,一觉睡到上午十一时才起床。我连忙穿好衣服。我迫切想知道鹦鹉螺号的航向。仪表显示,它一直朝南行驶,时速二十海里,潜水深度一百米。
贡协议进来了。我给他讲述了我与尼摩船长夜间漫游的经过。窗板正开着,他还可以浏览一眼这块沉沦的陆地。
不错,鹦鹉螺号仅以十米的近距离正贴着大西洋平原航行。它像陆地上被风吹走的气球飞掠而过;但是,如果把船内大厅比作特快列车的车厢,似乎更为贴切。在我们眼前闪过的最早画面,首先是奇形怪状的岩石,然后是从植物世界转入动物世界的大树林,它们原地不动的身影在水浪中装模作样,丑态百出。还有一堆堆沉没海底的大石块,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轴草和海葵,还有垂直向上蹿长的长蛇藻,还有形容怪异的火山熔岩,证明地火张狂爆裂到何等程度。
在我们的灯光照耀下,扑朔迷离的景象更显光怪陆离,我不由对贡协议说起大西洋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曾激发巴伊〔〕浮想联翩,写就多少引人入胜的篇章。我给他讲了英雄人民的历次战争。我讨论了大西洋岛的问题,言之凿凿,不可置疑。然而贡协议却心不在焉,几乎听不进去,后来,我很快找到了他对这个历史问题漠不关心的原因。
〔〕巴伊(—),法国科学家和*治家,科学院院士。
原来,窗外无数的鱼群吸引着他的目光,鱼群纷至沓来,贡协议正忙不迭地为它们分门别类,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痴迷程度。既然如此,我索性顺水推舟,同他一起投入了鱼类学的研究当中。
其实,大西洋的鱼类与我们迄今观察过的各种鱼类相比,也只是大同小异而已。这里有身材硕大的鳐鱼,长五米,身强力壮,可以跃出水面;品种繁多的角鲨,其中有一种蓝鲨,长十五英尺,满口三角尖齿,蓝色透亮的躯体与海水浑为一色,很难发现其踪影;褐色萨格尔小角鲨;披着癞皮甲的人形鲨;鲟鱼,与地中海鲟鱼颇为相似;喇叭管状海龙,长一点五英尺,*褐色,长有灰色小鳍,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行动像水蛇一样婀娜灵巧。
在硬骨鱼当中,贡协议提到浅黑色金枪鱼,长三米,上颚插有利剑;还有色彩鲜艳的龙,在亚里士多德时代以海龙著称,背鳍上长有尖刺,捕捉很危险;还有鲯鳅,褐脊背间有蓝色细条纹,而且镶有金边;美观大方的鲷鱼;还有满月金口螺鱼,犹如一张发蓝光的圆碟盘,鱼群在阳光照耀下,星星点点,银光闪烁;最后提到箭鱼,长八米,淡*鳍,或如弯镰,或似长剑,成群结队而游,英勇无畏,但与其说是食肉动物,还不如说是食草动物,只要雌鱼给个信号,雄鱼便会言听计从,堪称海里的模范丈夫。
但是,我并没有顾此失彼,在观察五花八门的海洋动物的同时,我依然留意观察漫长的大西洋海底平原。有时候,海底地势崎岖不平,鹦鹉螺号不得不放慢速度,像鲸一样左右逢源,在起伏的丘陵地带的狭窄水道中逶迤滑行。若在迷宫里走失方向,它便像气球一样升起,跨越过障碍后,又贴近海底几米处恢复原来的快速度。这样的航行神出*没,何其逍遥惬意乃尔,不由令人联想起驾气球空中漫游的情景,所不同的是,鹦鹉螺号必须被动地接受舵手的掌控。
下午四时许,海底地貌逐渐出现了变化,原来大都是夹杂着矿化树干的厚厚烂泥,现在岩石越来越多,到处可见砾岩和玄武凝灰岩,还有火山石和含硫化物的黑曜岩。我想,平原即将过去,山区很快就要到来了,果然,在鹦鹉螺号游荡过程中,我发现南边海天尽头有一堵高墙,封死了所有的去路。其高峰显然超过了海平面的高度。很可能是一片陆地,至少是一个岛屿,也许是加那利群岛之一岛,也许是佛得角群岛之一岛。方位尚未测定——可能是有意安排的吧——我不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但不管怎么说,我看这堵高墙标志着大西洋岛结束了,可见,我们走了半天,实际上只漫游了大西洋岛的一小部分。
即使在夜间,我也没有终止观察。我独自留在大厅里。贡协议已经回到他的舱房去了。鹦鹉螺号放慢了行进速度,贴着影影绰绰、成团成堆的海底游来游去,时而轻轻擦过,仿佛要停歇在上头,时而又心血来潮,一下子浮出水面。于是,我得以透过晶莹清澈的海水,依稀看见几个璀璨的星座,并认准了猎户座后拖着的五六颗*道星宿。
我紧挨着玻璃窗又呆了很长时间,观赏着海天多姿多彩的美景,直到盖板关上为止。此时,鹦鹉螺号已抵达高墙脚下。鹦鹉螺号将如何动作,我无法猜测。我回到我的卧室。鹦鹉螺号也停机不动了。我还是先睡它几个小时,醒过来再继续观察为好。
但是,第二天,我回到大厅时,已经八点了。我看看压力表,知道鹦鹉螺号正漂浮在水面上。而且,我还听到平台上有脚步声。可是,船身平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海面上波涛荡漾。
我不由登上盖板口。盖板已经打开。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的不是我期望的光天化日,而是暗无天日。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难道我弄错了?莫非还在黑夜?不!没有一颗闪烁的星星,夜色也不可能如此一团漆黑呀。
正当我不知作何感想时,有个声音说话了:
“是您吗,教授先生?”
“啊!尼摩船长,”我答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在地下,教授先生。”
“地下!”我嚷嚷起来,“鹦鹉螺号不是还浮动在水面上吗?”
“它一直在浮动。”
“可是,我不明白呀?”
“待会儿就知道了。我们的探照灯很快就会亮的,如果您想闹个明明白白,您会心满意足的。”
我登上平台等着。四周黑咕隆咚,连尼摩船长也看不见了。不过,我仰望天穹,就在我的头上,我似乎捕捉到一道若隐若现的微光,它仿佛是从某个圆洞里泄漏下的一线余光。此时,探照灯突然亮了,强光普照,隐约的余光无地自容。
电光束扫来,照得我眼花缭乱,我连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睁开看了看。鹦鹉螺号已经停泊好了。它浮在水面上,紧挨着一道陡坡,样子像个码头。鹦鹉螺号此时停泊的海域,实际上是个湖泊,四周高墙壁垒,湖面直径有两海里,周边全长六海里。压力表显示,湖内的水面与墙外的海面是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上,内湖与外海必有沟通。高大的内壁弓腰沉基,顶部浑圆如穹拱,犹如一只倒置的大漏斗,高度有五百至六百米。穹顶有一个圆洞,我刚才发现的微光,显然就是外面自然光的泄漏。
我来不及仔细观察巨洞的内部结构,也来不及考虑这到底是大自然的造化还是人工巧夺,我急忙朝尼摩船长走去。
“我们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一座死火山的中心,”尼摩船长回答我道,“由于发生大地震,海水浸入到火山内部。就在您刚才睡觉的时候,教授先生,鹦鹉螺号已通过一条十米深的天然通道驶进这个火山环礁湖。这里是环礁湖的船籍港,是一个可靠、方便、神秘的港口,任何风暴休想在此作威作福。您不妨在你们的陆地或海岛的沿岸找找,岂能找到一个如此安全可靠的能抵御狂风恶浪的避风港!”
“的确如此,”我答道,“在这里,您很安全,尼摩船长。人身处火山中心,谁能奈何得您呢?不过,在穹顶上,我发现有一个开口吧?”
“没错,那是喷火口,从前这里熔浆四溢,热气腾腾,火光熊熊,可现在,它却为我们呼吸新鲜空气提供了天然通道了。”
“那么,这座火山有何说头?”我问道。
“这一带海域海岛星罗棋布,四面开花,它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岛。海上行船把它看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暗礁,而在我们眼里,它却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偶然让我发现了大山洞,大山洞也偶然帮了我大忙。”
“能不能从火山喷火口下来?”
“既不能上去,更不能下来。火山内壁底部一百英尺尚可上下攀缘,再往高处悬壁陡峭,那可是寸步难挪啊。”
“我看,船长,大自然处处为您提供方便,而且总爱帮您的忙。您在湖上很安全,除了您,任何人休想涉足这片水域。但是,避风港有什么用呢?鹦鹉螺号不需要港口嘛。”
“没错,教授先生。但鹦鹉螺号的一举一动都需要电,发电需要原料,要从原料中提取钠元素,要提取钠元素就得有煤,煤是从煤矿中开采而来的。哦,正是在这里,大海埋藏着一大片完整的森林,那是从地质年代就保存好了的。现在,这片森林已全部矿化了,变成了煤炭,居然成了我取之不尽的煤矿了。”
“船长,您的船员到这里不就改行当矿工了?”
“正是如此。这里的矿层一直往波涛汹涌的海浪下延伸,规模与钮卡斯尔大煤区相当。就是在这里,我的船员穿上潜水服,拿起镐和锹就可以挖煤了,我居然不必向陆地煤矿要一块煤炭。我在这里燃烧煤生产钠时,烟雾便从火山口冒了出去,外人一看,这座火山还活着呢。”
“可以看看他们干活吗,您的伙伴们?”
“不行,至少这次不行,因为我时间紧迫,要继续我们的环球海底旅行。因此,这一次只要把我储存的钠装船就行了。装船的时间嘛,只要一天就足够了,然后我们就继续我们的旅行。如果您想逛逛这个山洞,围绕环礁湖兜兜风,那就利用今天这段时间吧,阿罗纳克斯先生。”
第二部第十章 海底煤矿·二我谢过船长,于是我去找我的两位伙伴,他们还没有离开他们的舱房。我请他们跟我走,但没有告诉他们目前处在的位置。
他们登上了平台。贡协议一向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睡觉前在水里,醒来时在山下,在他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尼德·兰却只顾寻找火山洞是否有出口。
吃完饭,十时光景,我们下船来到陡岸上。
“我们又上陆地了,”贡协议说。
“我才不把这地方叫‘陆地’呢,”加拿大人回答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在山的峭壁脚下与湖水之间是一条沙堤,最宽处有五百英尺,沿着沙滩绕湖逛一圈可能很轻松。但峭壁底部地势崎岖不平,火山岩和大浮石成堆,怪石嶙峋,横七竖八,好看却不好走。怪石大都风化,在地下火的作用下,镀上一层光滑的珐琅质,在探照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辉。我们脚步所到之处,微尘纷纷飞扬,夹杂其中的云母细片形成闪闪烁烁的火星云。
离湖滩愈远,地势愈高,我们很快来到了陡坡上,陡坡很长,蜿蜒曲折,堪称地道的滑坡,虽然可以缓慢往上爬,但务必小心翼翼,因为砾岩没有水泥粘砌,大石头光亮如玻璃,石英结晶细如齑粉,走起来很容易打滑。
在偌大的山洞里,火山的自然属性昭然若揭。我让我的两个伙伴留意进行观察。
“你们能不能想象一下,”我问他们,“当这个大漏斗装满沸腾的岩浆,火红的液体就像熔炉里的铁水一样直往火山口冒,那该是怎样的景象?”
“我完全可以想象,”贡协议答道,“不过,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位伟大的铸工半途而废,终止了自己的工作,熔炉怎么变成了一湖风平浪静的海水了?”
“贡协议,很有可能是大洋水下发生了重大变故,形成了一个大缺口,鹦鹉螺号就是利用这个通道开进来的。当时大西洋的海水大举入侵火山内部,水火无情展开了一场大战,结果海王尼普顿略胜一筹。此后,多少世纪过去了,这个被海水半淹的火山就变成了平静的山洞。”
“很有意思,”尼德·兰回敬道,“我同意这个解释,但是我感到遗憾,刚才教授先生说的那条通道没开在海平面以上。”
“可是,尼德朋友,”贡协议也回敬道,“如果通道不开在水下,鹦鹉螺号就不可能进来了!”
“而且,我补充一点,兰师傅,那样的话海水就进不了山里面,火山依然是火山,因此说,您的遗憾是多余的。”
我们继续往上爬行。堤岸越来越陡,越来越窄。坡道不时被深坑切断,必须跨越而过。老有大石头拦路挡道,请我们绕着走。我们有时跪着双膝钻,有时贴着肚皮爬。多亏贡协议的敏捷和加拿大人的力气帮了我的大忙,所有的障碍都被克服了。
爬到三十米左右高度,出现了地质变化,但还是不好通行。继砾岩和粗面岩之后,又出现了黑色玄武岩。玄武岩是火山岩浆铺摊而成,石被里充满气泡;砾岩和粗面岩则形成有规则的棱柱,犹如廊柱那样支撑着巨大穹隆的拱顶柱石,堪称*斧神工的天然建筑,令人叹为观止。还有,在玄武岩之间,熔岩蜿蜒流过时遭到冷却,留下长长的沥青条纹,而且覆盖着厚厚的硫磺毯。此时,一道更强的自然光从穹顶火山口泄漏进来,让奇形怪状的火山喷出物沐浴在朦胧的昼光之下,否则,它们葬在死火山的腹地,将永远不见天日。
但是,当我们爬到两百五十英尺高度时,遭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不得不立即停止前进。此地穹隆内壁突起,不能直接往上爬,只能绕道而行。在这最高层面,植物开始同矿物争夺统治权。在坑坑洼洼的峭壁上,不时冒出几株灌木,甚至几棵大树。我认出几棵大戟,正流着腐蚀性的乳浆。还有一些向日草,在这里有名无实,因为太阳光从不关照它们,只见它们垂头丧气,耷拉着色褪香消的半老花朵。七零八落的长叶芦荟也形容憔悴、郁郁寡欢,它们脚下开着几朵菊花,扭扭捏捏,还挺难为情的。但在凝固的熔岩流之间,我发现几朵小紫罗兰,发出幽幽的清香,我得承认,这股幽香沁我肺腑,荡气回肠。香是花之灵*,而海里的花虽是水生瑰丽,但没有灵*!
我们爬到一棵茁壮的龙血树下,它们凭借粗壮发达的根系,硬是排开压顶的乱石,赢得生存的权力,就在此时,听到尼德·兰大喊大叫:
“啊!先生,一个蜂窝!”
“一个蜂窝!”我驳回他的发现,并做了个手势,表示根本不相信。
“真的!是蜂窝。”加拿大人一再肯定,“还有蜜蜂在周围嗡嗡叫呢。”
我不由走了过去,非看个水落石出不可。果然,在一棵龙血树干上开有一个窟窿,洞口聚集着成千上万个昆虫界的能工巧匠,这些昆虫在加那利群岛比比皆是,它们生产的蜂蜜在当地备受青睐。
当然,加拿大人想采集蜂蜜丰富他的食品储备,我若反对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只见加拿大人搜罗了一堆混杂着硫磺的枯叶,用打火机点上火,开始用烟来熏跑蜜蜂。蜜蜂的嗡嗡声逐渐静止下来,尼德打开了蜂巢,收割了好几公斤香甜的蜂蜜。加拿大人把蜂蜜通通装进了他的背囊。
“等我把蜂蜜与面包树粉和成面团,”尼德·兰对我们说,“我就可以为你们提供美味可口的糕点了。”
“那敢情好!”贡协议道,“那可是蜜饯香面包呀!”
“去吃你的蜜饯香面包吧,”我说,“还是继续我们的风味游览吧。”
我们走在羊肠小道上,就在小道的几个拐弯处,整个湖面可以尽收眼底。船上的电光一照无余,但见水面风平浪静,光滑如镜。鹦鹉螺号保持纹丝不动状态。船员们在平台上和湖岸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其身影清晰地映照在明亮的背景上。
我们绕来绕去,此时终于绕到了支撑穹隆首当其冲的最高峰前。在这里,我才发现,蜜蜂并非火山洞里称王道霸的唯一动物。竟然还有凶猛的飞禽在黑洞中盘旋飞翔,有的则从巉岩峭壁的巢穴里忽然跳将出来。原来这是白肚鹰和好尖叫的隼。在峭坡上,还有美丽肥胖的大鸨迈开长腿在飞跑。不难想象,看到如此美味的猎物,加拿大人岂能不垂涎欲滴,也许他正后悔没随手带枪出来呢。他试图用石块代替子弹,虽然几次都没有击中,但最终还是打伤了一只肥鸨。为了抓到这只猎物,他可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我这么说决非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他毕竟化险为夷,手到擒来,让肥鸨一并收入囊中,与蜂蜜糕点甜蜜相处了。
到了这里,山脊是爬不上去了,我们只好往回走下堤岸。在我们头顶上,火山正张着大嘴,犹如井口大敞开。在现在的位置,洞外青天清晰可见,西风席卷浮云飞驰而过,云雾残片挂在山冈上,说明云层低垂,没有超过八百英尺海拔高的主峰。
从加拿大人带着最后战绩凯旋算起,我们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回到湖畔。这里的植被主要是海马齿草地,小草开着伞花,可以沾醋吃,味道很鲜美,别名又叫钻石草、穿石草、海茴香等。贡协议顺便采了几把。至于动物,有不可胜数的甲壳动物,如龙虾、*道蟹、瘦虾、糠虾、长脚虾、铠甲虾等;还有大量的贝类,如宝贝、骨螺和冠贝等。
这个地方张开一个奇妙的岩洞。我和伙伴们兴致勃勃,伸开手脚躺在洞里的细沙地上,地火烤过的珐琅质洞壁光滑锃亮,云母粉屑闪闪发光。尼德·兰摸摸洞壁,想试探一下厚度。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话题又转到他那不死心的逃跑计划,我以为不宜过分细谈,但可以给他点希望:尼摩船长之所以南下,仅仅只是为了补充钠材料。因此,我希望他会重回欧洲和美洲海岸,这样一来,加拿大人就又可重启多次未遂的逃跑计划,而且更有成功的把握。
我们在这个妙趣横生的洞府里足足躺了一个小时。开始我们讨论得很热烈,但现在却个个无精打采了。我们无不昏昏欲睡。何必与瞌睡虫作对呢,不如索性睡个痛快觉。我顿时进入了梦乡,但做什么梦是无法选择的,我梦见我沦为软体动物,浑身麻木不仁。这个山洞似乎成了我赖以藏身的两片贝壳。
突然,我被贡协议的叫声惊醒。
“危险!危险!”这位好小子嚷嚷道。
“出了什么事?”我问,立刻坐了起来。
“水漫上来了!”
我蓦地站了起来。汹涌的海水向我们的藏身之地猛扑过来,既然我们不是软体动物,还是逃命吧。
不一会儿,我们安全地爬上了洞顶。
“这是怎么回事?”贡协议问道。“出了什么新名堂?”
“不!朋友们,”我答道,“这是潮水。只是潮水上涨把我们吓了一跳,就像沃尔特·司各特〔2〕小说中的主人公受惊吓那样。大西洋在外面涨潮,根据平衡的自然规律,湖水也随之上涨。我们算泡了半个澡。赶紧回鹦鹉螺号去换衣服吧。”
〔2〕沃尔特·司各特(77—),英国诗人,历史小说家。代表作有:《湖上夫人》、《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皇家猎宫》等。
又过了三刻钟,我们结束了环湖游逛,回到鹦鹉螺号船上。此时,船员们的装钠工作也行将结束,鹦鹉螺号即可启航。
可是,尼摩船长却不下任何命令。莫非他想等到天黑,然后神不知*不觉地通过水下通道离开?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第二天,鹦鹉螺号离开了它的避风港,在远离陆地的大西洋水下几米深的海域潜航。
第二部第十一章 马尾藻海鹦鹉螺号的航向并没有改变。重回欧洲海域的一线希望又不得不暂时回避。尼摩船长执意往南航行。他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不敢妄加推测。
那天,鹦鹉螺号穿行在大西洋一片奇异的海域。众所周知,大西洋存在一股大暖流,那就是著名的“湾流”,也叫墨西哥湾流。它从佛罗里达海峡流出后往挪威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流去。但在注入墨西哥湾之前,这股暖流在临近北纬四十四度处分为两支,主流奔向爱尔兰和挪威海岸,而支流则在与亚速尔群岛同纬度处向南流去,然后抵达非洲海岸,从而勾画出一个长长的椭圆,而后又回流安的列斯群岛。
不过,这第二条臂膀般的支流——与其说是臂膀般的支流,不如说是项链般的环流——以热水环流把大西洋这片冰冷、宁静、安分守己的海水团团包围起来,人们便把这部分海域称为马尾藻海。堪称大西洋地道的洋中海,海中湖,若要随大暖流环马尾藻海兜一圈,至少也得三年时间。
所谓的马尾藻海,说来也巧,正好覆盖整个沉沦的大西洋岛。有的作家甚至接受这样的观点,认为海面上到处散布的无数海草,全是沉沦的古老大陆草原浮根生成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这大片海草、海藻、墨角藻,原本产自欧洲和美洲沿岸,是被湾流裹挟着带到这个海域的。这也是导致哥伦布推测有一个新大陆存在的理由之一。当这位无畏的探索者的船队抵达马尾藻海时,他们的航行受到海草的纠缠,行动极其艰难,水手们个个惊惶失措,足足耽误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才勉强穿过。
鹦鹉螺号此时造访的正是这片海域,堪称一片地道的海草原,一幅用海藻、墨角藻、马尾藻紧密编织的海地毯,密密麻麻,结结实实,行船冲角若不费些周折,那就休想撕开一条通道。有鉴于此,尼摩船长才不想让自己的螺旋桨卷进海草的麻烦,便潜入水下几米深,溜之大吉。
法语马尾藻“Sargasses”一词源自西班牙语的“sargazzo”,就是褐藻的意思。这类褐藻,俗称海浮萍,又叫海湾寄生草,在这片辽阔的草滩上唱着主角。这些海生植物为什么会集中在大西洋这片宁静的海域呢?科学家莫里——《地球自然地理》的作者——对此作了如下的解释:
“若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可以从众所周知的一种试验得到解释。我们不妨把一些软木塞或漂浮碎片放在一盆水里,然后让水作循环运动,我们即可发现,四散的碎片很快就集中到水面中央,也就是处于水流最平静的中心点上。这种现象启发我们:水盆,就是大西洋;湾流,就是循环水;而所谓马尾藻海,就是中心点,所有的漂浮物都集聚在中心点周围。”
我赞同莫里的观点,在这片船迹罕至的特殊海域里,我终于能对这一现象进行一番考察了。在我们头顶上,浮动着从四面八方漂来的物体,与褐色海藻纠缠堆积在一起,其中有从安第斯山或落基山上冲下来的树干,它们是顺亚马孙河或密西西比河一路漂流到这里来的;也有许许多多遇难船只的残骸,船体、龙骨、船板、船具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上面挤满了贝壳和茗荷贝,沉甸甸地往下坠,再也难以浮出洋面。总有一天,时间将证明莫里的另一个观点也是正确的,就是说,这些漂流物质,经过千百年的积累,在海水的作用下势必发生矿化演变,久而久之便会形成取之不尽的煤矿。人类总有耗尽大陆矿藏的时候,大自然未雨绸缪,正在为人类储备未来的宝藏。
在乱七八糟的海草丛中,我发现有许多秀色可餐的玫瑰红八放珊瑚虫,有拖着长长触手的海葵,有绿、红、蓝不同颜色的水母,尤其可爱的是居维叶命名的根足水母,淡蓝色的伞膜上镶有一圈紫花边。
2月22日一整天都在马尾藻海度过,爱吃海草和海贝的鱼类,在这里可找到丰富的食物。第二天,大西洋恢复了往常的面目。
从这个时候开始,在2月23日至3月2日的十九天期间,鹦鹉螺号一直航行在大西洋水域,以日行百法里的恒速带着我们前进。尼摩船长显然是想完成他的海底旅行计划,我仍然相信,绕过合恩角后,他会考虑重返太平洋南部海域的。
这样一来,尼德·兰又该担心了。在茫茫大海上,看不见任何岛屿,休想离船沿一步。尼摩船长的意志再也无法抗拒。唯一的办法就是惟命是从,武力和诡计都无济于事,我倒想用说服来解决问题。海底旅行结束之后,只要我们发誓绝不泄露他存在的秘密,他该不会不还给我们自由吧?信守誓言,否则身败名裂。但这个问题极其棘手,必须同尼摩船长好好商谈。但张口要求这种自由,能受到欢迎吗?我们上船伊始,他不是曾亲自正式宣布过,为了保守他生存的秘密,必须永远把我们囚禁在鹦鹉螺号船上吗?四个月以来,我闭口不提自由一词,他该不会以为,我等于默认了既成事实?我如果现在旧话重提,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反倒弄巧成拙,危及我们的逃跑计划?到时候即使真的出现了有利时机,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前因后果,权衡利弊,我思来想去反复掂量过,但始终拿不定主意,我让贡协议来帮我出谋划策,但他一样左右为难,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当然,我不会轻易泄气,但我明白,与亲友重逢的可能性怕是越来越渺茫了,尤其在这关键时刻,眼看着尼摩船长直奔南大西洋,如何叫我不忧心如焚!
就在我刚才说的十九天里,我们的旅程没有发生特别值得一提的变故。我难得见到船长。他在忙工作。在图书室里,我经常看到他打开后未合上的书,自然史方面的居多。我那部论及海底的著作也被他翻阅过,空白处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时还对我的理论和学术体系提出异议。但船长只是通过旁批来帮助我工作,却很少同我当面讨论问题。有时候,在神秘莫测的漆黑夜晚,当鹦鹉螺号在茫茫大海中安然入睡的时候,也只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凄楚忧郁的管风琴声,那是尼摩船长在淋漓尽致地弹诉自己的心声。
在这段旅程中,我们全天候在水上航行。大海似乎被遗弃了,很少有人问津。偶尔有几艘往印度运货的帆船正朝好望角开去。有一天,我们遭受一只捕鲸船的追踪,他们无疑把我们当作巨鲸了,指望卖个大价钱。但尼摩船长不想让这些好汉白费时间和苦力,就让鹦鹉螺号一头潜入水下,从而结束了这场追逐。尼德·兰对这个意外事件似乎格外感兴趣。我可以有把握地这么说,加拿大人肯定非常沮丧,他恨不得我们这条铁皮鲸被捕鲸人一叉叉死才痛快呢。
在这一阶段,我和贡协议观察到的鱼类,与我们在别的海域考察过的海域差别不是很大。我们主要